當陳軍出事時,在大看臺上的觀眾,看得可是一片嘩然,幾乎全部都站了起來,想看是怎麼一回事。至於最後是誰拿了冠軍,似乎不是那麼重要了。

黃 嘉豪在工作區裡,從現場的電視轉播上看到這一幕,雖然只有短短兩三秒鐘而已,卻也讓他看得目瞪口呆。原先期望到手的冠軍,想不到卻發生了這樣的悲劇。雖然 說在賽車場上這樣的事情本來就難免,黃嘉豪也不是第一次經歷過,但是他還是很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,尤其出事的,又是自己隊上的人,還是與自己搭配的 車手。

嗜血的轉播媒體,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。其 它車手還沒全部通過終點線時,轉播鏡頭就移到出事現場。只見陳軍一動也不動地俯臥在地上,附近場邊的工作人員早己經衝出來,跑到出事地點,察看陳軍的傷 勢。賽車場上駐在每個點的裁判,開始揮舞著手上的紅旗,警告有嚴重的事故發生,要還在場上的比賽車輛放慢速度,並注意自身與旁人的安全。

不 多時救護車也從外頭開了進來。礙於規定,救護車並不能逆方向行駛、直接到達傷者的地方,因此救護車必須沿著賽道,以順時針方向繞場,即使救護車開得飛快, 還是耽擱了一下才來到陳軍的所在位置。只見車一停下後,醫護人員馬上從車後方推著擔架出現。從電視轉播上來看,陳軍似乎是完全沒有知覺了。醫護人員不敢大 意,怕陳軍可能有其它看不到的受傷部位、貿然搬移傷患,反而會造成二度傷害,因此他們在旁檢查、確定身體可能的受傷地方後,才小心翼翼地把陳軍移上擔架, 再由救護車送至最近的醫院急救。

車隊上的其它工作人員,縱使是心中有緊張多焦慮,就算想要自己上去搶救,也不能在這時候跑到場上去。等到救護車離開了賽道,林文榮指派必要的維修人員留下來之外,其它的人全部一起到醫院去。



陳軍的情況,並不樂觀。

當送進急診室時,陳軍己經是陷入昏迷的狀態。強烈的撞擊,使得陳軍不僅左手及左肩骨斷裂,肋骨也斷了幾根,其中還有一根插入肺部,造成氣胸,腎臟也有挫傷的現象,最糟糕的,是腦部裡的瘀血,那才是最難處理的。

由 於狀況相當複雜,醫師直接發出病危通知,要家屬趕快來醫院準備。林文榮在急診室外,不斷以電話與隊上連絡。由於陳軍的家人遠在河南,要趕來醫院也不是一時 的事。因此林文榮徵得陳軍父母親同意,先以車隊名義代為處理所有事情。林文榮拜託醫生無論如何,一定要全力搶救陳軍。錢的事情,會由車隊來支付。

即使林文榮在比賽時對陳軍的表現相當的生氣,但是黃嘉豪看得出來,其實林文榮還是相當心痛現在陳軍的情況。在與陳軍父母親通話的時候,黃嘉豪隱約看到林文榮眼眶泛著些許淚光,好似躺在床上接受急救的陳軍,就是他自己的孩子似的。

陳軍最後從急診室被送進了手術室,整個手術進行了將近八個小時才完成。當陳軍被推出來時,己經是深夜時分。進行了一天的比賽,體力其實己經透支,但是林文榮還是堅持留在醫院裡照料陳軍,並要其它人先行回去休息。

至於陳軍能否救得回來,現在也只能聽天由命了。



黃嘉豪望著眼前的車,心中有說不出的感觸。

昨 晚從醫院離開後,黃嘉豪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裡,連澡都沒洗,就直接倒在床上。雖然眼皮相當沈重,但是黃嘉豪腦海中仍然不斷縈繞著陳軍出事前的那一幕景 象,揮之不去,讓他在床上翻來覆去,無法入睡,直到快清晨的時候,他才在迷迷糊糊當中睡去。等到他睡醒時,己經是下午時分。

本來黃嘉豪今天是不想回到隊上的,但是前一天的事故,又勾起了他心中的陰影,讓他不得不再次面對之前他一直想逃避的問題。

陳軍的出事,到底是他個人技術的問題,還是他車輛調校的問題?

黃 嘉豪對出事前一秒的所有經過,仍然記得相當清楚。很明顯地,陳軍的賽車在出彎時,前輪剎車是完全鎖死的,所以他才會被自己的車子摔出去。就算是沒什麼經驗 的車手,也知道在那種情況下,是不能過度使用剎車的,更何況黃嘉豪己經是沙場老將,自然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。再者,當時他根本是領先獨走,更沒理由使用剎 車。

那唯一剩下可以解釋得通的,就是車輛問題了!

若真的是如此,那麼今天陳軍的受傷,黃嘉豪可要負絕大部分的責任!

原本讓他離開加拿大的事情,原本讓他不願再想起的事情,想不到在這裡又發生了!

這種沈重的壓力,讓黃嘉豪無心待在家裡。他決定要去把事情弄清楚。因此在梳洗之後,黃嘉豪就跨上他的Kawasaki GPZ900,直接驅車前往車隊自己的維修廠。

黃嘉豪離開加拿大時,幾乎是抛棄他擁有的一切,唯一讓他割捨不下的,就是這輛機車,因為從這輛機車上,他還能懷念之前那段難忘懷的日子。當初為了把這輛機車弄進中國,困難重重,
但是黃嘉豪還是不計代價,費了不少功夫,才讓他的願望得以實現。不過若不是車隊老闆的幫忙,這輛車現在搞不好還躺在海關的倉庫裡。就因為這點,讓黃嘉豪現在心甘情願為車隊的事務付出一切。

就是因為這樣的一份感情,使得黃嘉豪對陳軍所遭遇到的傷害,自責頗深。雖然事故真相如何,沒有人可以給個確定的答案,不過黃嘉豪幾乎篤定就是自己的疏忽所致,因為以前發生的那一件事, 不也就是這樣嗎?

不過現在是否能看出什麼端倪,黃嘉豪心裡己經沒有多大的把握了。

陳 軍的比賽車輛,現在己經快跟一堆廢鐵差不多。也難怪,車子在那種高速的狀況下連續翻滾,車體扭曲變形是必然的結果,雖然大部分的機件還在,但都己經是無法 修復的程度。彎曲的前叉,以及不成形的輪框,剎車卡鉗己經緊緊地咬合著碟盤,以這樣的狀況來看,己經無法找出任何可以證明他疏失的線索。

黃嘉豪不知自己這樣呆站多久,直到背後被人一拍之後,他才回過神來。

拍他的人,正是林文榮。他似乎昨晚一夜都沒睡的樣子,雙眼深陷,眼睛無神,臉上未刮的鬍渣,讓林文榮看來更為憔悴。只是一晚的時間,就讓他看來老了許多,與前一天在賽車場上的威風凜凜,簡直是天壤之別。

「你在想什麼?」林文榮問著黃嘉豪,語氣中還是難掩他的疲倦。

「我是在想.....陳軍會出事,會不會....會不會是我的問題?」

「沒有的事!」林文榮往黃嘉豪的頭上輕敲了一下。「你己經盡到你的責任,別胡思亂想了,而且你做得相當好,你看看這裡,若不是你把車子調校得好,陳軍怎麼可以撐那麼久?」林文榮指著車子的輪胎說道。

黃嘉豪之前太注意剎車的問題,卻忽略掉輪胎。這時候他才注意到,陳軍比賽車輛的後輪,根本是脫了一層皮!至於前輪,狀況也沒好到那裡。輪胎不僅己經熔掉, 而且表皮己經開始剝落。也就是說,陳軍比賽時不僅把他自己逼到極限,連他的比賽車輛也是。這在比賽前面幾圈與方偉爭先時,這還解釋得通,但是比賽後半段時 還用這種方式在跑,那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,這根本是毫無理智的跑法。沒有人會這麼做的。

當時到底是什麼因素會讓陳軍跑成這樣?黃嘉豪心裡充滿著疑問。

「以輪胎這種情況,就算今天陳軍可以順利完賽,他都有可能在衝過終點線後因為剎車剎不住而出事。所以陳軍的事,不是你的責任,是他自己個人的問題。」林嘉榮繼續說著。

「但是陳軍為什麼要用這種拼命三郎的方式來跑呢?」黃嘉豪喃喃地說著。

「不知道!只能等他醒過來後再問他了。」

「那陳軍的狀況呢?」

「不太好,到現在還是昏迷不醒。醫生說未來七十二小時是關鍵,若他再無法醒過來,恐怕....」

這樣的狀況,的確是一個車隊最不願意見到的,這己經不僅單是車手折損的問題,還有可能會影響到車隊的士氣,連帶連後面的比賽都會受到影響。身為車隊經理, 林文榮深知可能的嚴重性。 縱使他自己本身情緒因為這件事變得相當低落,但是他仍然必須振作起來,而且還要想辦法激勵隊上人員的士氣,讓所有作業回歸正常。

「你今天先回家,別再想東想西了。我們下個月還有比賽,在那之前,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。我需要你把昨天的事抛到腦後,把精力專注在未來其它車手比賽車輛的準備。好嗎?」

「嗯。」黃嘉豪現在雖然稍微釋懷了一下,但是他心中其實還有另一個謎團,讓他一直耿耿於懷。

「陳軍後來所說的那個有隻白虎的選手,一直跟著他,這是怎麼一回事? 他講的時候我有努力去注意,但是我根本都沒看到這樣的人在場上。」

林文榮對於這個問題,沈默了一下子。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,若是處理不好,那恐怕會造成人員的恐慌。他眼前己經有不少問題等著處理,他不想再節外生枝。因此他只好選擇暫時迴避。

「這件事,我想你也先不要去管,反正不會影響到你的工作。」

「但是....」黃嘉豪本來就是個好奇心重的人,林文榮這樣的答覆,他當然無法接受。

「夠了!這件事我們就到此為止!我不想再討論下去了。」林文榮因為不耐煩而口氣變得有點失控。

黃嘉豪本來想追問下去,這時也不得不噤口。

「對不起!我實在有點累,所以語氣上不太好。希望你能見諒。」

「不!是我不應該,我應該知道那些事我該注意,那些我應該要...怎麼說?視而不見?」

「我不知該怎麼說,尤其是這時候。有些事...真的是不知道會比較好。對你、對我、甚至是對整個車隊,都會比較好。」

「我知道了。」黃嘉豪是聰明人,他知道現在問下去,是絕對得不到任何答案的。與其造成彼此的不悅,不如就先暫時擱置著好了。

「對了,你為什麼會這麼投入摩托車賽?我看你的家世背景,你不應該走上這條路的。那怎麼會大老遠從加拿大跑來中國?」林文榮為了緩和氣氛,故意轉移注意力。

「純粹是喜歡而已。就這樣,沒別的原因了。」

的確,以黃嘉豪的家庭背景,他現在應該是去經營家族事業,而不是在這裡當一個技師。不過黃嘉豪不願意接受家裡對他的安排,他不想他的人生就照著別人的意思 一路走下去。他有他的興趣,他的理想。他心裡很清楚,他現在的所做的一切,他父母親絕對無法接受。為了這件事,己經衝突不下數十次,但是黃嘉豪還是執意想 朝他的興趣去發展。最後會怎樣?他不知道,但是他寧願嘗試過後失敗、也願沒試過而後悔一輩子。所以他才會放棄一般人眼中稱羨的一切,離開加拿大。

當然,還有另一個讓他離開加拿大的原因,但那卻是他不想觸及的傷痛。

「單純....若是一切都能這麼單純,那就好了...」林文榮若有所思地說著,「小的時候,很容易分辨是非黑白。但是長大之後,有時候卻很難看出什麼是對 的、什麼是錯的。就像一條看似彎曲的路,走下去可能是直的;一條自認為是直的路,走到最後,卻可能發現實際上是彎曲的...」

黃嘉豪此時很難理解為什麼林文榮會講出這番話,特別是這話中還意有所指。難道他是在影射什麼事嗎?

「算了!不要理我這個老頭子講的話了,就算我自言自語好了。你還是趕快回家去吧。」林文榮回過神來,催促著黃嘉豪離去。黃嘉豪不便違抗經理的指示,因此與林文榮道別後,逕向門口走去。

「嘉豪,白虎騎士的事,不要跟任何人說,尤其是外面的人。」就在黃嘉豪要走出門口時,林文榮突然抛出這句話,頓時讓他心頭一震。

這也就間接證實,果然陳軍當時在比賽場上,的確是碰到這樣的人。那他到底是誰?

這一趟,雖然讓黃嘉豪不再那麼地有罪惡感,但是卻讓他帶著更多的疑惑離開。難道青龍車隊,真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?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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